慧灵帝二十四年春叁月,荆州失守,沦入反军铁蹄下。
同月,幽州大军哗变,直取并州,压境翼州,而这乱军之首,竟是那四嫁四寡,克死四位妻子的招摇大皇子,萧阑光。
至此,大夏版图叁分,建安朝廷上下乱作一团。
至此危亡关头,慧灵帝遣皇太女萧禹戈率领四十万兵马,剿灭赵地反贼,收复荆州;另由骁勇将军王驰领兵挂帅,镇压翼州,力擒作乱的大皇子。
中州空虚,帝主持中正,随着赵地反贼揭露四十年前隋云山之乱始终,打出拨乱反正的旗号,朝中上下效达迟滞,数位老臣称病罢朝,连一贯圆滑的左相都缄默,一概事宜尽数由右相柳觊绸挑起。
这一概事宜中,便包括将窝藏反贼的贺家九族,打入天牢,审问判罪。
贺岱一身囚服,扑通一声跪在了柳相绛色朱袍之下。
原本乌黑的头发已有几缕白色,贺岱委顿在阴暗天牢中。
自窄小窗口投入的光线一束,落在牢内唯一光鲜静坐的柳相身上,贺岱眼泪纵横:“罪臣有眼无珠,实在不知,我养育了十多年的庶女,怎会成了富蕴太女的女儿,怎会成了赵地反贼之首。”
“她就是个打着不走,骂着倒退的纨绔女啊。相爷明鉴,这其中一定有误会,贺春晓不会有谋反的狗胆,我贺家也绝不会对朝廷不忠。”
贺岱跪在地上,在柳觊绸的轮椅前,通通磕了几个响头。
她想,她担心受怕了这么多年,这一天果然还是到来了。
她就说,贺春晓那孽女害得柳相不浅,这宦海浮沉的老狐狸怎会轻易放过她,怎会轻易放过贺家,原来竟在这里等着她?
谋逆的罪名若是安上了,贺氏一脉纵是不死绝,也永世不得翻身了。
好歹毒的男人,贺岱磕得额头红肿,哭道:“那孽女从小偏执桀骜,不服管教,早知道她会做下那等错事,在她出生那一年,我便该将她掐死。请大人明鉴,这必定是同名同姓,我已传书去了苍梧郡,那孽女见了我的信函,必定会回京,到时候我亲手打死她,将她的骨灰撒在大人的门前,由您践踏,以此谢罪。”
“天可见怜,我贺家祖祖辈辈忠于大夏,绝不会有半点不臣的心思啊……”
任她声泪俱下,那兰雪沐风般的相爷,表情没有丝毫波动,他紧紧凝视着自己随意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。
听到贺岱怒骂贺小七,才倏然抬眸,直视她。
“贺大人,于公于私,我都没有针对你贺家的意思。”
清雅低冽的男声流泻在寂冷的牢狱,柳觊绸的目光瞥过贺岱,与她身后缩成一团的几个女儿。
贺岱一愣,抬头仰望那男子。
柳觊绸指尖微微蜷起,“贺大人保重身体,天牢重地虽是艰苦困顿,却也牢固安全。贺大人,尽可照料好一家老小,耐心等待……贺春晓回来那一天。不必太过恐惧。”
贺岱神情茫然:“罪臣……罪臣不明白……”
柳觊绸轻轻抿住唇瓣,精致绝伦的五官,有着脆弱的美感,琉璃易碎彩云散,仿佛是人间不容久留的风貌。
那双星眸中的星子都沉入了湖底,纤长的睫毛掩下一片阴影,“本相会在这场动荡中,尽全力护住你一家,但有一个条件。”
“大人但讲无妨,罪臣……”
“本相,对贺小七的骨灰不感兴趣。此番后,本相不知将来如何,多半会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,只盼望贺大人沉冤得雪那日,能将本相的尸首收殓。贺小七,确是富蕴太女之女,贺大人祖坟中原为她留置的坟地,空置了未免可惜。”
“便劳大人,将本相无根无底的尸首,烧成灰烬,撒在那片坟地上。”
贺岱:“……”
贺岱:“罪臣不明白……”
那权倾朝野的右相沉默半晌后,缓缓扶着轮椅,推出牢房,在门口顿住,低声道:“本相自入仕以来,一直是将贺大人,当做婆婆敬重的。”
“……”
草长莺飞的叁月,夜里的月光还是如水凉彻,明月攀上树梢,又迢迢下西楼,女墙影长长。
…………
春晓与赵胥兵分两路,赵胥坐镇荆州,收整兵马,而春晓一行人下了扬州。
王家也是大夏百年世族,前些年多出将首,而这一代王智媛的姐姐却从科举入了文仕。
春晓兵分扬州,赵胥便将她和王素的书信交给了她,至此,春晓才发觉,原来王家一直是富蕴太女一派,这些年来,从没有忘却初心。
王智媛起初还有些不情不愿,觉得自己背叛了家族,可在见到嫡姐王素带着九江郡来降,将印章文信交给春晓时,她震惊了。
春晓笑着和王素拥抱:“原来王素姐姐,竟一直是我们的同志。早知道,在国子监,便该与你多多亲近才是。”
王素脸一红,像是想起了曾经干过的事,轻咳一声推开她,“殿下多礼了。”
王智媛期期艾艾蹭到姐姐身边,王素正在尴尬不已,见她凑过来,正好骂她一顿,放松一下气氛。
陈柏在一旁松了口气,还好她姐姐没有谋反。
转而,她又想到,自己家好像就是自隋云山之乱后,才兴起,她祖母就是在隋云山之乱中,立下大功,才被封为陈国公……
想到这里,她的小脸一白,夹紧尾巴不敢说话。
赵胥与萧禹戈的大军在南阳东武亭交战,此刻春晓正在荆扬交线,松妆是攻城主力,赵地带来的人手多半留在了一路郡县,中间人手不足,甚至提用了许多原来的县令郡守当任。
赵胥被萧禹戈火烧粮草,逼困南阳郡的消息传来,春晓便带着南藏月奔袭南阳。
他们这支反军之所以势如破竹,一方面是因为这些年在赵地秣兵历马不敢松懈,另一方面是因为富蕴太女逝去不算久,大夏境内感念云起帝恩德的老臣众多,隋云山一役诸多忠臣死没,同时也有许多老臣辞官回乡,这些人地处各方,在富蕴太女旗帜下,纷纷大开方便之门。
再加上松妆实力不凡,勇冠叁军,春晓一路杀来,还未尝有一败。
而今天,春晓便遭遇了这辈子第一次败仗。
她情不自禁看向回来复命的主将南藏月,拧着眉头:“你……比起妆妆,还是差太多了啊。”